那夜,铜陵市京剧团在武汉海洋俱乐部演出《白蛇传》刚落幕,一位老年观众走进后台,向王新莲问道:“你学过梅派吗?’


“没有”小王边卸妆边回答


那位观众又说:“你嗓子条件好,有机会可学梅派。”


学梅派?学闻名世界的梅兰芳艺术流派?武汉观众的话牵动了小王的夙愿。然而,她随即又露出渺茫的神色:她所在剧团、乃至安徽的京剧团,一时还找不到个梅派老师,机会在哪呢?


来了,过了五个春秋,机会终于来了—一九八三年十月五日,中国戏剧家协会上海分会、上海梅派艺术研究小组办起了第一期梅派艺术训练班,王新莲幸运地被团领导选派而来。与她结为同窗的,有来自云南的王玲和山东的张瑛、张传秀;有来自广东的王悦和江苏的章嘉禾、陈旭慧、韦红玉;有来自湖北的李秀英和江西的周莉莉、刘小玲、朱艳琳;还有来自安徽的万惠明、田然、陈铁妮,哦!滁县地区京剧团的郭玲玲推迟婚礼也赶来了。十六位学员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放弃这次学习机会,将是终身遗恨。欣喜之余,她们也有几分担忧:要在短暂的三个月里,学会《生死恨》《凤还巢》、《霸王别姬》、《穆桂英挂帅》这四出梅派杰作,行么?


是啊,要实现节奏如此快的教学计划,老师们需付出多少辛勤的劳动!


梅兰芳亲授给儿子葆玖的这出《穆桂英挂帅》,葆玖给学员们教了十多,当时上海虽然已`天凉好个秋”,可葆玖每次都教得汗水淋淋,用他那诙谐的话来说是,“这出戏我一辈子忘不了啦”;


南京来的沈小梅才下火车,就立刻把当年梅兰芳传授给她的《霸王别姬》教给同学,一教就教了整整一个星期,直到临上火车;


卢文勤患脑血栓,本可以在家休养,但他每天拄着手杖,东奔西颠,不仅参与班级的管理工作,还教发声,毅力顽强,使人忘了他是重病缠身的人。


六十七岁高龄的任颖华仍站在教学第一线,她毫不保守,响排时,把学员们的毛病一一写在纸上,而后交给各位学员,并详细地解说;


舒昌玉教的是《生死恨》,有一次,教戏时间到了,有几位学员还在午睡,郭玲玲想到舒老师教完戏还得赶回家烧菜做饭,就对舒老师说“我去喊醒她们”,舒老师说,“她们太累了,让她们多睡一会”,静静地等着,宁肯晚些时回家;


教《凤还巢》的许美玲每次上课前,总要在家对着镜子练一遍,明镜映出了她一丝不苟的精神;


吴迎不但给学员们深入讲析梅派的唱腔特点,而且还不厌其烦地示范并领唱,有时他一连唱上好几小时,不顾嗓子疲劳……


看到老师们的劲头这样高,班里年龄最小、今年不过十九岁的陈铁妮脑海里冒出一个问号:老师们图的是啥呢?是钱,还是别的什么?后来,她从梅葆玖说的“我愿为梅派艺术发扬光大、后继有人出力护和许美玲说的“希望梅派艺术在各地开花结果”的话中悟到了:原来,老师们别的都不图,只图让梅派艺术在神州处处飘香,经年不断。


十五岁就拜梅兰芳为师的梅门大弟子魏莲芳、著名表演艺术家童芷等等也向学员们讲授了梅派艺术。


在老师们悉心教授下,梅派艺术开启了学员们的心灵,她们突破了唱念的关口,攻克了身段和表演的堡垒。


行了么?不。老师们认为,光教梅兰芳的表演艺术,而不讲梅兰芳的戏德和人品,学员们就不能算是真正继承了梅派。随着俞振飞和何慢绘声绘色的讲述,学员们眼前闪过一幅幅图景:梅兰芳到剧场演出,进后台总要跟跑龙套的握手,一次忽想起漏了司机,忙转身出门与司机握了手;梅剧团的肖长华整月病卧床上,不能演出,梅先生想到他病中支出大,不仅照开他一份包银,还从自己包银中提出一笔钱赠,送给他……梅兰芳大师这种平等待人、济困扶危的美德,感染了十六颗心。


学员们还聆听了剧协上海分会负责同志姚时晓和苏平的亲切勉励。


有一回休息时,一位学员说起她过去出门演出两个月,回家后儿子不认识她了,管她叫“阿姨”。此时,在座六、七位年轻妈妈的缕缕情思不由系到了自己独生宝宝身上,想着想着,竟潜然泪下。随即,她们又笑了起来。这是不好意思的笑;笑自己思念孩子,差点把重任给忘了。


可不是!学员们都是肩负着重任来的。这里,且不说周莉莉,一九八一年江西省举行青年会演,二十多出戏中,演梅派戏的只有她一人,省剧协为使她梅派路子再正一点,明知她今年已三十四岁,不符合训练班“学员年龄为三十岁以内”的规定,还是送她来了,只是让她在登记表上少写四岁;也不说张传秀,临来时,她所在剧团的党支部书记老刘语重心长地对她讲,“你这次去上海学习,是百年未遇的事,你要努力,回来向同志们汇报”;也不说刘小玲,剧团阮支书星期天特地上她家,请她母亲帮小玲照管才满周岁的孩子,让小玲去上海学习;单拿韦红玉来说吧:她是南通市京剧团实验演出队主要演员,为了送她赴沪学习,团里特与上海京剧院的吴江燕订了三个月合同,请小吴来顶一下她的班,她那八十六岁的祖父还写来亲笔信,“我希望你在此时间,好好用功,学习期毕回通演出,受大家之欢彩。”


领导的嘱托,亲人的期待,象一股无形的热浪,推动着十六位学员向既定目标猛进。


咦,这么晚了,谁还在听《穆桂英挂帅》的录音?王悦侧耳一听,是邻床的张瑛。王悦轻轻喊了她几声,没回音;拍了她几下床,仍没回音。哦,她戴着耳机入睡了。是啊,她一早就起来练功、学戏,白天也不曾停歇,直至午夜,连日的疲惫把她带入了梦境,王悦悄悄地替她关上了录音机;


陈铁妮上过一次医院,挂号排队,看病排队,付费排队,取药又排队,足足耗了半天。从此,学员们不敢光顾医院,谁有病,就把病情写在纸上,请吴迎老师的爱人王医生做“二传手”,拿去对症配药;


朱艳琳排完《霸王别姬》,就诚恳地请同学们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多多益善,听完意见她常会说“太好了,下次看到我有什么毛病,请你再提”


小万一夜之间,怎么掉了一撮头发?这是神经性脱发,是她刻苦钻研、用脑过度引起的。头发少了,她所吸收到的梅派艺术营养却多了……


学员们努力“用功”的事例实在太多,犹如窗外纷纷扬扬的瑞雪。


雪压梅枝花愈俏。四天汇报演出的帷幕缓缓启开了:铁妮、王玲、旭慧、秀英分别扮穆桂英;新莲、莉莉、艳琳、嘉禾分别饰虞姬;王悦、传秀、小玲、张瑛分别扮程雪娥;红玉、田然、玲玲、惠明则饰韩玉娘。她们的成绩如何呢?


请听老师的评议吧—梅葆玖眼角露着笑纹说:在短短的时间里,同学们梅派归了路,可喜;


请听观众的反映吧—上海第三纺织机械厂的老石师傅五十年代观赏过梅兰芳的表演,这次,他买票连看四场,赞叹道:“这些年轻演员有梅派味!”


可惜,那位劝王新莲学梅派表演的武汉观众没能到场。他要是看到王新莲演的《霸王别姬》,那该多高兴啊。也许,他以后没机会再看到小王的新姿。不过,这也没关系,小王只是“梅派十六官”中的一“官”,官官相似,他一定有机会看到散布大江南北的梅派新一代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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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梨园故事|记梅派艺术训练班发布于2023-12-21 11:3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