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尽的长安街安详地躺在朝雾里,冷风从街两旁的屋顶上一阵阵地往下倾扫,稀疏的人影远远地蠕动着。一阵风吹来,又把黄沙飞腾起来,遮蒙了视线。天空像被寒气凝冻得青紫,街旁矮树的叶落得快光了,有些秃枝在寒风中摇曳着。
  慧走在前面,她是自告奋勇地把干斜挂在身上的,我们的捐册和几个充饥的馒头都放在那干袋里。她算是我们这个小队里的队长,我和老熊并着肩默默地跟着走。
  这是南城的一个市集,我和老熊随着慧走到一家小店门前去,慧把盖了全市学生募捐团的大红印的捐册从干袋里取了出来,我把我衣袋里的募捐宣传单也掏了出来。
  “掌柜的,日本兵在打我们的绥远了,我们的中国兵冰天雪地里保护着我们的国土。要晓得我们失掉了绥远,我们就再不能在这北京城里做买卖了!”
  慧把话停了停,望望站在柜台前的店老板,只见一道惊惶的神色掠过了店老板的脸孔。忽地围在店门前的买客中的一个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们的绥远失掉了么?”
  “如果我们老百姓不帮助我们的守兵,绥远是要失掉的!绥远一失掉,我们在北京城里的人不但不能做买卖,日本兵还要砍杀我们哩!”

  慧又望了望众人的惊怕的脸色:
  “我们不要怕,只要我们全国老百姓肯出力帮忙,不单我们绥远不会失掉,就是驻扎在我们北京城周围的日本兵也要给我们赶走的!我们老百姓现在最好的帮忙法子,就是捐钱给我们绥远的守兵买皮衣,我们打算买一万件皮衣运到绥远去!”
  “一万件!”老熊把一只指头重重地敲了一下柜台。
  我把募捐宣传单一边分发给众人,一边念着:
  “多捐一大枚,多打死一个敌人!”
  店老板最先拿出两角票来,买客中的一个老太婆也把篮筐里的一张三十枚的铜子票,颤动着手摊在慧手里的捐册上:
  “女先生,我的孩子也当兵,只要那些打鬼子的兵哥哥不要冻出病来!我虽然老不中用了,不过您女先生要叫人缝皮衣的时候,请到那对直的胡同里叫一声老二姆!”老太婆细小的眼睛里蓄着无限悲悯和温情。
  “谢谢您,好太婆!”慧用钢笔在募捐册上划了一阵子后,嘶的一声把收条撕下来给店主人和老太婆。
  接着我们又移近一家油盐店去。
  突然一种皮靴声向我的身边冲了过来,我把头一抬,看见一个警官站在我的身边,用狐疑的眼睛打量着我,接着像觉察出我的什么似的,把眼皮一皱,做出一种鄙夷而讽刺的神色。
  “浑蛋!谁叫你们捐钱给人家?”
  慧走到警官的身边去,温和地说:
  “官长,我们学生是出来捐些钱给绥远的抗敌弟兄的……”

  “谁跟你说话!”警官粗暴地叫了一声,接着又冲过两三间店前去:
  “谁敢捐钱的,我就要带他上区署里去!”
  “汉奸!”一声孩子的尖叫。
  我们三个冲出了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一直向街的那头走去,当我们走了一百步远的时候,慧挡住了一辆洋车:
  “先生,请捐些钱给绥远的守土官兵吧!”
  “我只剩下还车钱呵。”坐在车上的西装青年红了红脸。向车夫:
  “跑吧,尽站着干吗?”
  车夫反而把洋车停放在地上,一边擦着头上的汗珠,一边问:
  “是不是打日本鬼子?”
  “打日本鬼子!我们绥远的守兵在战壕里又寒又饿……”
  “呵!”车夫兴奋着,把血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回转头去对车上:
  “先生,请先把车钱给我吧!”
  车夫接过了车钱,又从踏板下拾起四个铜板:
  “呵……让我来捐吧……一毛又四个大子……”车夫咧着嘴巴,作着胜利的笑。
  慧刚收下钱在动笔写收条,突然先前的那个警官又追了过来,抡动着臂膀:
  “走,走!”
  “走干吗?我愿意捐钱救中国!”车夫跳起来嚷着。
  “浑蛋!你敢?”警官把拳头在车夫的面门上摇了摇,突然一手来夺慧手里头的捐册,老熊捉住了警官的胳膊。
  “你有良心么?你有良心么?”慧在老熊的掩护下伤心地哭了。

  这时在铁桶般围着的观众中,挤出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后面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弟弟,移近慧的身边:
  “姊姊!姊姊!”小女孩摇着慧的身子,把手里的几个铜板塞在慧的手里,后面的小弟弟也争着上来,把小手里的一个铜板高高地举了上来。
  慧很快地从小弟妹的手里接过钱来,低下头去在两人的小手上轻轻地吻了两下,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两只小手心上。
  警官茫然地呆望着,观众们的眼睛里炽燃着愤怒和爱怜。
  原载1936年《生活星期刊》第2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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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碧野:募 捐发布于2024-01-06 00: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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