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锡纯为清末民初一代医家,他博极群籍,笃于实践。指论医理每能独具只眼,发前人之未发;疏方遣药恒能匠心独运,卓然自成一体,于临床各科皆有所长,贡献良多。兹不揣谫陋,试就张氏有关妇科病的治疗特点,述其涯略,以为抛砖引玉云。




(一)调治奇经,首重冲脉



《内经》以后,历代医家恒以冲任二脉论治妇科,独张氏首重冲脉,谓冲脉:“上隶于阳明胃经,下连于少阴肾经。有任脉为之担任,督脉为之督摄,带脉为之约束,阳维、阴维、阳跷、阴跷为之拥护。”以此强调冲脉在奇经八脉中的特殊地位。


冲脉始于胞中,为十二经脉之海,脏腑之汇,脉气流经,渗灌阴阳,为全身气血之要冲,与女子生理病理之关系至为密切。


故张氏指出:“冲与血室相通,在女子则上承诸经之血,下应一月之信。”“冲与血室为受胎之处……冲脉无病,未有不生育者。”说明冲脉盛衰,对女子月经及胎孕具有重要影响。设冲脉有病,则可表现为月经不调、崩漏、闭经、倒经、痛经,以及妊娠恶阻、不孕、漏胎、产后恶露不绝等病症。


张氏论冲脉的病变有虚有实,其表现形式则有“冲气上逆”“冲脉虚寒”“冲脉滑脱”“冲脉瘀阻”等等。治疗则结合有关脏腑,针对病机,“郁者理之,虚者补之,风袭者祛之,湿盛者渗之,气化不固者固摄之,阴阳偏盛者调理之。”所制理冲、安冲、固冲、温冲等方剂,迄今仍为临床家所常用。兹就张氏以冲脉论治妇科疾病的方法,略举数端,以见一斑。




1.冲气上逆,降胃平肝



张氏指出:冲脉“为肾脏之辅弼,气化相通”,故“少阴肾虚,其气化不能闭藏以收摄冲气,则冲气易于上干。”又“阳明胃虚,其气化不能下行以镇安冲气,则冲气亦易于上干,冲中之血自随经上逆。”


反之,“冲气上冲,胃府之气亦失息息下行之常,或亦转而上逆,阻塞饮食。”故冲脉与胃腑,升降相因,互为因果。


另,“冲气上冲之证,固由于肾脏之虚,亦多由肝气横恣”,故“素性多怒之人,其肝气之暴发,更助冲胃之气上逆。”据此,张氏对冲气上逆证的治疗,每施以降胃平肝、敛冲镇冲之法。


治倒经之“加味麦门冬汤”,即用半夏降胃平冲,芍药平肝镇冲,山药补肾敛冲,再以丹参、桃仁开其下行之路,俾至期下行,毫无滞碍。又治冲胃气逆之妊娠恶阻,首用赭石镇冲,清夏降胃,继以芍药、青黛平肝泻木,生地、萸肉、山药滋肾敛冲,俾肝气条达,胃气和降,肾气充沛,则冲逆自平。



2.冲脉滑脱,益气固肾



张氏认为,冲与任脉相连,又为“肾脏之辅弼,气化相通”,故肾虚不藏,冲脉不敛,转致滑脱,可见经血大下,胎元不固。张氏治此证,每用益气补肾、固涩下元之法。


如以“安冲汤”,“固冲汤”治血崩,即用黄芪、白术补气升陷,萸肉、川断益肾固脱,生地、杭芍滋阴养血,海螵蛸、茜草、煅龙牡等固涩下焦。又“寿胎丸”之治滑胎,药用菟丝子、川断、寄生、阿胶等专力补肾,固摄胎元,俾“肾旺自能荫胎”,义皆准此。


张氏还认为,带下病也与冲脉滑脱有关,其因盖在带脉之不能约束”。所谓“冲任有滑脱之疾,责在带脉不能约束”。因制“清带汤”治带下,方中重用生山药滋脾肾之真阴,固下元之气化。但带下症究非单纯之冲任滑脱,乃是滑脱中兼有瘀滞,所谓“若滞下然”,故又用生龙牡之收涩,海螵蛸、茜草之开通,四药中“能开通者,兼能收涩,能收涩者,兼能开通”,彼此相互为用,相得益彰,可谓曲尽其妙。



3.冲脉虚寒,温阳益肾



冲脉系于肾,与肾脏气化相通,若肾阳不足,命门火衰,每致冲脉虚寒、孕育维艰。故李时珍《奇经八脉考》曰:“冲脉为病,女子不孕。”张氏亦强调冲脉与女子孕育的关系,谓“冲脉无病,未有不生育者”,“其人素无它病而竞不育者,大抵因相火虚衰,以致冲不温暖者居多。”所制“温冲汤”即为此等证候而设


方中以桂、附温补命门,引火归原;补骨脂、茴香、胡桃仁、鹿角胶等补肾壮阳而暖冲脉;又以山药、归身补阴养血,“从阴中以求阳”;紫石英质重性温,引诸药下达以温冲。全方温而不燥,补而不壅,益肾暖冲,洽合机宜。



4.冲脉瘀阻,消补兼施


张氏对于“妇女经闭不行,或产后恶露不尽”,瘀血“凝结于冲任之中”,以致冲脉闭阻,气化不得宣通的病证,每治以消补兼施之法.并参照病之新久、体之虚实、证之寒热等,以决定消补的轻重缓急。


如在“论女子癥瘕治法”一文中指出:“此证若在数月以里,其身体犹强壮,所结之症瘕犹未甚坚,可用《金匮》“下瘀血汤”以消破祛邪为主。但服法必依《金匮》,即“先制为丸,再煎为汤,连渣服之”,俾缓缓攻下,无损正气,此亦寓补于攻之法。“若其病已逾年,或至数年,癥瘕积将满腹,硬如铁石,月信闭塞,饮食减少,浸成痨瘵”,难任攻破者,则予“理冲汤”通补兼施,扶正达瘀。


方中以参、芪诸药顾护气血,三棱、莪术消冲中之瘀。阴虚而热者加生地、天冬,阳虚而寒者加肉桂、附子。全方以补为主,以通为辅,寓攻于补,去瘀生新,故于经闭血枯之证,亦可适用。


总之,张氏以冲脉论治妇科疾病,在详审冲脉病候,辨别阴阳气血,联系肝肾脾胃的基础上,分清标本,讲究虚实,强调通补,洵有特色。



(二)养血调经,善补脾胃



女子以血为主,凡经、孕、产、乳无不以血为用事。血之化源在脾,如《灵枢·决气》曰:“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张景岳云:“血者,水谷之精气也,源源而来,而实生化于脾”;血之统摄也在脾,如《难经·四十二难》曰:“脾主裹血温五脏。”唐容川云:“血之运行上下,全赖乎脾。”故脾充血旺,统血守职,则月事恒常;脾不健运,化源匮乏,统摄失职,则月事不经,或发为闭经,或发为崩漏。故张氏强调,养血调经“自当调其脾胃,使之多进饮食,以为生血之本。”


张氏论治脾胃,融李东垣、叶天士之长于一炉。临床尚用山药、白术,燥润并施、补阳益阴,所制女科方中,诸如“四冲汤”,及“清带汤”“资生通脉汤”“加味麦门冬汤”等,皆举为主将,其具体运用亦有一定之规律。


如大凡阴血虚者恒重用山药,不用或少用白术,例如“资生通脉汤”治室女经闭血枯,方用生山药30g滋脾阴,白术9g助脾阳。他如“资生汤”“醴泉饮”“十全育真汤”等,皆可用治经闭血枯证,方中无不重用山药。


张氏曾治一室女,月信年余未见,已成痨瘵,卧床不起。投以“资生汤”,复用生山药120g,煮汁代茶饮,一月后,体健经通。


《景岳全书》云:“枯之为义,无血而然,或以羸弱,或以困倦……无非血枯经闭之候,欲其不枯,无如养营,欲以通之,无如充之,但使雪消春水自来,血盈则经自至。”


若张氏重用生山药滋脾养营、液浓入肾,用培其本,润其源,以治血枯经闭,可谓深得其旨。但若脾阳不振,统摄失职者,则重用白术扶脾,不用或少用山药。如“安神汤”“固冲汤”治经血大下或过期不止,皆以白术为君药,臣以黄芪补气升陷,佐以萸肉、川断固肾敛冲。


张氏曾治一妇人,行经下血不止,四诊合参,属脾胃虚甚,中焦不摄,下焦不固,于治下血方中加白术30g,鸡内金30g,一剂血止。又治一妇人,恼怒之余,经行不止,且又甚多,分毫不敢多食,食则泄泻,投“安冲汤”去黄芪,重用白术30g,一剂血止、泻愈。


张氏补脾调经每佐用三棱、莪术类流通之品,借以开胃进食。他认为:“凡治妇女月闭血枯,俾其饮食加多,身体强壮,经水自通。”但三棱、莪术者,人皆以其开破力峻而畏用于虚证,张氏则盛赞其功,推崇备至。谓“三棱、莪术者,诚以其既善破血,尤善调气。补剂中以为佐使,将有瘀者瘀可徐除,即无瘀者也可借其流通之力,以行补药之滞,而补药之力愈大。况后天资生以纳谷为宝,无论何病,凡服药后饮食渐增者易治,饮食渐减者难治。三棱、莪术与参、芪诸药并用,大能开胃进食,又余所屡试屡验也。”见解堪称独到。



(三)胎前产后,不囿旧说



前人论安胎之法,所主不同。朱丹溪倡“黄芩白术为安胎圣药”;陈修园则笃信热药能安胎。张氏认为:“究之胎得其养,全在温度适宜,过凉之药固不可以保胎,即药过于热者,亦非所以保胎也。”可谓公允之谈。如,其治怀妊病温,阳明热实,肝胆热甚一案,即本此义予白虎加人参汤化裁,方中生地代知毋、山药代粳米,并加芍药,如此变通,则清而不寒,滋而不腻,大益胎妊。


张氏治疗胎前诸病,注重胎气,而不强调补助母体。他认为:“所用之药,当注重于胎,以变化胎之性情气质,使之善吸其母之气化以自养……若但补助妊妇,以为母强自能荫子,此又非熟筹完全也。”


如治冲胃气逆之妊娠恶阻,重用赭石、半夏镇逆平冲,折其上逆之机,俾冲气平、胎气安,自无殒胎之虞。又治妊娠病温,或兼下痢、或兼痰喘,每重用生石膏数两,清热安胎,调畅气机。《景岳全书》所谓:“胎气不安,必有所因,去其所病,便是安胎之法。”殆即指此。


妇女产后诸病的治法,前人亦立论不一。如丹溪主补气血,谓“产后无令得虚,当大补气血为先,虽有杂证,以末治之”;子和力倡逐瘀,谓“产后慎不可作诸虚不足治之。”虽然主补主攻各有理由,但也不免各有所偏。


张氏则提出:“产后血脉淆乱,且兼有瘀血”,强调了产后多虚多瘀的病理特点。故其选方用药每先顾护气血,重视养阴,临床习用黄芪、当归、萸肉、阿胶、生地、山药、元参等补气养血滋阴之品,其间有瘀者化之,有热者清之,兼表者疏散之,所谓“随证随人,辨其虚实,以常法治疗”(《景岳全书》),而不囿旧说。


如产后受风,傅青主强调“产后之风,易入亦易出,凡有外感之邪,俱不必祛风。”张氏正其说,主张“产后果有外感,原当治以外感之药,惟宜兼用补气生血之药,以辅翼之耳。”所制“和血熄风汤”治产后受风发搐,即本此义。


方中黄芪、当归、杭芍、阿胶等大补气血;荆芥、防风、川芎等疏风散邪;桃仁、红花活血化瘀,俾血行风自去,全方扶正祛邪,主次井然,用于产后受风发搐确有效果。但“若产时下血过多,或发汗过多,以致发搐者,此方仍不可用”,宜“滋阴养血,以荣其筋,熄其内风。”


如“来复汤”方后附一治案:因产后血去过多,元气将脱,致角弓反张,汗出如珠,六脉散乱,急投净萸肉60g,一剂霍然。萸肉酸温,收敛元气,张氏推为“第一救脱之药”,重用之更能功专力宏,故有此捷效。


张氏尚治一产后四肢抽掣,证属肝气胆火、夹败血上冲者,予桃仁、红花、丹参、苏木、牛膝、土鳖虫、红娘虫等大队逐瘀药降其败血,又以杭芍、元参等平肝养阴,濡其筋脉,服药两剂,其病若失。张氏审证之明若观火,用药之圆机活法,不执一方,总上可见一斑。


产后发热亦为临床所常见,周学霆主张治用温补。如《三指禅·产后不平脉论》云:“温补二字,在产后极为稳当,其于证之虚寒者,固不外肉桂、干姜,即症之大热者,亦不离肉桂、干姜。”此种观点对后世颇有影响。张氏则不囿其说,于产后病温,表里俱热者,辄投寒凉。他认为:“产后忌用寒凉,而温热入阳明腑后,又必用寒凉方解。”因制“滋阴清热汤”重用元参滋阴清热,用治阳明府实、表里俱热,证之轻者;阳明重证则予“白虎加人参以山药代粳米汤”,石膏用量常至数两,其以元参代知母,山药代粳米者,充分体现了张氏重视产后养阴的用药特点。


张氏治疗妇科病的经验特点除上述者外,其对活血化瘀药之应用,也颇具特色。如“理冲汤”用治癥瘕,若“其人坚无他病,惟消癥瘕积聚者”,方用三棱、莪术消冲中瘀血,倘瘀血坚甚尚可加水蛭以增强消破之力;若“病人身体羸弱,脉象虚数者”,则去三棱、莪术,制重生鸡内金之量,俾化瘀而不伤气;若月闭癥瘕,旷日已久,瘀血坚结,其脉不虚者,则用生水蛭为末服,便“瘀血默消于无形”,但气血已亏损者,尚宜佐用补助气血之药,如“理冲丸”。足征其用药轻重缓急,恰情有致。


又如“固冲汤”固崩涩血,方用茜草活血使无留瘀之弊;“清带汤”固脱止带,亦用茜草通滞,相反适足相成;“加味麦门冬汤”治倒经方用丹参、桃仁引血下行,镇上开下使无滞得;“和血熄风汤”治产后病痉,方用桃仁、红花通脉活络,血行风去;“升肝舒郁汤”治阴挺,疗用乳香、没药理气活血,通则不痛。凡此皆足表明,张氏在妇科疾病中应用活血化瘀药,广泛而有法度,值得进一步研究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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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哈孝贤临床随笔》,哈孝贤 著, 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出版。由“杏林墨香”订阅号独家发布。更多精彩,敬请期待。未经授权请勿转载,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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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张锡纯治妇科病的特点发布于2024-03-29 16: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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