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了翁佚文发覆

作者简介

作者:

       郭齐,四川大学古籍所教授,孔学堂签约入住学者,研究方向为宋代文献学;

       赵瑶杰,四川大学古籍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历史文献学。四川大学共同指导导师尹波教授也参与了本文的指导。

      原刊于《朱子学研究》编委会编:《朱子学研究》第39辑,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23年。

      魏了翁是南宋名臣,也是文化名人。在思想史上,继朱熹之后,他与真德秀“西山、鹤山,双峰并峙”,为南宋中后期理学干城。在经学史上,他以其独具特色的见解和成就俨然成家。在文学史上,他与真德秀并驾齐驱,名扬天下,占据着当时文坛的重要一席。在教育史上,他以其系统的教育思想、教学方法和丰富的教学实践,成为继胡瑗、张载、吕祖谦、朱熹等教育大家之后的又一重要人物。作为蜀人,他在四川各地为官多年,钻研学术,传播文化,其学术思想已成为蜀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魏了翁在诸多领域的贡献,奠定了他在宋代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收集整理其存世文献,深入研究其学术思想,对认识宋代思想史、经学史、文学史、教育史及巴蜀文化史具有重要意义。

      现存魏了翁文集惜无完本,【1】因此,佚文的搜集对研究魏了翁的生平思想、学术文化贡献格外重要。因历代所辑寥寥无几,所以今人的搜罗收获甚微【2】。利用整理《魏了翁集》之机,我们对魏了翁佚文进行了全面搜集。最近,在台湾“国家图书馆”所藏清山阴沈氏鸣野山房影抄明安国铜活字本《重校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一百零七、一百零八中意外地发现了自宋本以来各本皆缺失的《周礼折衷》下(《司裘》至《夏采》)及6篇佚文【3】,令人惊喜。安本在魏了翁文集的四种版本中情况最为复杂,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浙江天一阁、日本静嘉堂文库均有收藏,残缺不一。除铜活字本外,尚有清抄本数种,残、全情况亦各不同。今所知见多种铜活字本以上佚文皆缺,反而出现在清代影抄本中,实在匪夷所思。日本静嘉堂文库所收陆心源皕宋楼藏安国重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本有抄配,《书安忠定行状后》《跋李梦庚韶卿上梁纶漕使书》置于卷六十五末, 《夹江开国男何公友谅墓志铭》置于卷八十七末,皆陆心源所为【4】,具有重要校勘价值。考宋本目录于卷一百零一注“此后并新增”,而开庆元年佚名者《鹤山文集跋》言新增内容提供者之一为“制干何璟”,与此数篇佚文所云“得之提干何璟立夫”相符,可知这些佚文应为开庆间刻印时所辑【5】,其后流传过程中散佚。鸣野山房主人沈复粲生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卒于道光三十年(1850),其后藏书散失,则其影抄魏集当在道光间。同治十三年,缪荃孙在蜀中吴棠幕曾校刻旧抄安本,其后又比对了丁丙所藏安本,据之选编整理成了《鹤山文钞》,录上述佚文4篇及《周礼折衷》下。由于今所见明刻安本无佚文,而鸣野山房影钞本、《鹤山文钞》又为晚近选抄,以致存留于此二书中的这些重要佚文被学界高度忽略,其价值长期埋没。以下录出原文【6】,略加疏释考辨,以供参考。


序安忠定行状后【7】得之提干何璟立夫

      予尝读朱文公为李忠定公序奏篇,谓天将降非常之祸于此世,则必为之预出非常之人以拟之,使夫国家犹有所依以立,而生民之类不至于麋烂泯灭而无余【8】,始亦疑其不必尽然【9】。及观中兴以来遭值变故,必有非常之人以拟其事。故不有苗傅、刘正彦,无以见张忠献公;不有金亮,无以见虞忠肃公;而不有逆曦,又无以见天之生公甚不偶然也。公自淳熙十二年列属利西帅府,吴挺实敬异之,凡边防利害,率从公诹决,诸将皆倾心愿附。曦得诸见闻,固已服公才猷之懿【10】,故辟公军漕,以为胁从之地。公虽濡迹以应之,而上自人主密授书诏,下至将士阴纳诚款,皆倚公办贼,外内小大,不谋同词,故能不遗一矢,挈六州舆地以归朝廷。威名之著,信义之感,岂一朝夕可袭而致耶。况公生于绍兴十有八年,至开禧三年,数周六十,曦为乱而公诛之。(义)[又]十有二年红巾为乱,公又诛之。岂气数屈伸之感,凡囿形宇宙,所不能无,而天之卷卷于生民之类也,固为之生德于公以拟其事耶。

       公学本于性情【11】,经济弘阔。至其发于辞章,下笔辄千言不休,独不喜作钩棘语。虽才明磊落,杰出当代,闻者意其厓岸高峻,而简易宽和,平夷质实。前后专阃十年,威柄在手,未尝以喜怒戮一人。至其不怒而威,人亦不敢犯【12】。性孝友【13】,与其弟相依为命。前去三至阙下,家事皆付之弟,弟亦能承顺其意,终老无间言。既贵,兄弟语及太夫人无恙时家居从容之乐,必泣下交颐。所自奉养始终如一,未尝以贵骄人。推挽人才,极力成就。遇意所欣,既举之,又以请于他人,其人或不知也。方公之未贵也,尝留临安,会蜀士有就累举恩试而死者五人,有子从者仅二,未得归计,且朝夕无以糊口,于乡人无问识否,必扣之。一日,二子谒公,冀苟合旬日。公乃语之曰:“胡不图归?备有舟 【14】,愿以相赠,又有二金助行矣。若二子者护亲丧以归,又当并护三人之丧,俾各得其所,不亦善乎。”二子得之望外,感入骨髓。公在黔日,有寓士眉山陈谦造谢,乃昔二子之一也,公略无德容。盖公始居约时,赴急周困,大略皆尔。至其辑睦诸从,恩意浃洽,月以俸余班宗族之贫者,乡人故旧有求,亦无不给其欲【15】。每任人,必厚遇之,几其尽力。间有负公使令,反为公累者,君子以为观过知仁也【16】。

      若夫兼恩威以御将帅,信赏罚以服士心,蒙难涉险,所以见于忠卫社稷,德被生灵者,固已建诸天地而无愧。然而十有五年之间,事业光明,恩礼赫奕,卒不得一觐人主,以吐平生抑郁忠愤之气,则天也。公薨之十四年,天子亲政,改元端平。明年,内出手札,赐公谥曰“忠定”。制曰:“班超数征西域,而生不过定远之封。葛亮时出秦川,而死仅加忠武之号。能兼二美,代不数人。具官安某本以儒癯,荷兹戎重【17】,其魁奇足以开物成务,其沈毅足以御侮折冲。” 【18】奉诏而讨元凶,几白忧时之发;奋身而诛群盗,益丹报国之心。烂然殊勋,载在盟府。朕每念宁考图功之志,若稽先朝恤往之恩,义莫重于缀朝,仁莫荣于诏葬,独于谥典,抳以柄臣。属多垒之未清,拊遗忠而慨叹。蔽自朕志,锡之嘉名,以旌虑国之劳,以示安民之法。噫!咸平之于张咏,尝著徽称;嘉定之于汝愚,亦昭异数。盖存则有勋劳于西蜀,而殁焉无愧怍于九原。以此诔卿,庶几称德。”公之心至是益暴白于天下。

      方公之建大功也,韩侂胄枋国,以平蜀德公,执政或疑公骤当重任,遂以杨恭惠公(抚于)[辅为]宣抚使,俾公副之。又以铨量郡守、荐举人材付之正使,而公专任军事。公固请去,会胄既殛,史弥远新得政,杨公旋召赴阙。迨弥远起复,衔昔所遗书,遂以谗言疑公,虽以枢筦召,实夺之兵枋。兵固不难夺也,既又为杨巨源、李好义立朝【19】,嗾王大才仆安西楼碑【20】 ,凡可以揜公之勋者靡不为也。岂知巨源、好义虽皆有倡义之力,而发踪指示【21】,狂躁自殒。不幸好义亦死,无有明其谤者。李安行奉弥远风指,以“反覆不靖,意实叵测”诬公,盖嘉定十年三月庚子也【22】。而辛丑制书则云【23】:“博达宏深,疏通强敏,大忠许国,绝识研几” 【24】,告诸大廷,闻者皆耸。昔人谓王尊一期之间乍贤乍佞【25】,言后世毁誉之不足信也。今一夕之间贤佞顿尽,然则尚以言者为可信乎。红巾之乱,群公相视失色,弥远迫于物论,起公宣威,谈笑而平之。公之大忠许国、绝识研几,至是益信。秦巩之役,张威故违节度,功不克成,或者又以议公。不知公前后用蜀以攻为守【26】,盖诸葛亮故智也。公之勋业虽暂扼于权臣,而卒伸于天子之独断,天理之在人心,信乎其不可泯也。

      公平生寡嗜好,声色之奉,尤为淡泊,惟奕棋至老不倦。自号皛然山叟,尝所论著有《皛然集》五十卷藏于家。惟公勋在鼎彜,名震夷夏,其见诸行事纪载有未能尽【27】,仅摭其大略,以俟太史氏择焉。又见《鹤山文钞》卷二十,同治十三年吴棠望三益斋刻本。

     “安忠定”即安丙(1148—1221),字子文,广安军甘溪场(今四川省华蓥市永兴镇)人,南宋名臣。以抗金定蜀之功声震朝野,官至四川宣抚使、同知枢密院事,卒赠少师,封鲁国公。《宋史》有传。

      文云“公薨之十四年,天子亲政,改元端平。明年,内出手札,赐公谥曰‘忠定’”,知此篇作于端平二年之后,距了翁去世一二年耳,是为老笔。

       安丙功高盖世,然其行状早佚,仅有嘉定十六年十二月其门生赵大荣所撰墓志传世【28】,但残缺较多。此篇虽名“书后”,但内容丰富,实同行状补遗,对了解人物生平极有裨益。略数其大端:

      事迹:如“前去三至阙下”“公在黔日”“赴急周困”,未贵时接济蜀之二子,“月以俸余班宗族之贫者”。

     才干:如“吴挺实敬异之,凡边防利害,率从公诹决,诸将皆倾心愿附。曦得诸见闻,固已服公才猷之懿”“经济弘阔”。

      学术文章:如“学本于性情”。

      品德性情:如“简易宽和,平夷质实”“不怒而威”“性孝友,与其弟相依为命”“略无德容”。

      文献:如嘉定十年三月庚子李安行弹劾之辞“反覆不靖,意实叵测”,次日辛丑制书之辞“博达宏深,疏通强敏,大忠许国,绝识研几”,皆为其他文献所不载。又如端平二年赐谥制乃吴泳作,见《鹤林集》卷十,而以此校彼,文字或胜。如“抳以柄臣”,彼作“扼以柄臣”;“锡之嘉名”,彼作“锡之尊名”;“无愧怍于九原”,彼作“无愧怍于九泉”;等等。又如,此篇与墓志部分文字全同,盖因“其见诸行事纪载有未能尽”,旨在“摭其大略,以俟太史氏择焉”,重点是补行状史传之缺,故不排除摘引墓志文句的可能。因此跋全篇完整,反过来恰可补残存墓志之缺。如墓志“将有苗刘,则生魏公;□□逆亮,□□□□”,此作“不有苗傅、刘正彦,无以见张忠献公;不有金亮,无以见虞忠肃公”;“下笔□□□□□,□□不喜作钩□□”,此作“下笔輙千言不休,独不喜作钩棘语”;“□□□□□,□出当代,□者□其厓壁必崭绝难近”,此作“虽才明磊落,杰出当代,闻者意其厓岸高峻”;“当其□□□□□,□□□,又为□□□□□,□□人□□知也”,此作“遇意所欣,既举之,又以请于他人,其人或不知也”;“间亦有负公使令,反为盛德之累□,□□□□□□□□□”,此作“间有负公使令,反为公累者,君子以为观过知仁也”;“□□□□威以□□□,□□□□服士心,□□涉险”,此作“若夫兼恩威以御将帅,信赏罚以服士心,蒙难涉险”;“而独不得一觐□□,□□□□□□□□□,□显休命,则□也”,此作“而不得一觐人主,以吐平生抑郁忠愤之气,则天也”;“□□□□嗜爱,声□□□,尤为淡泊”,此作“公平生寡嗜好,声色之奉,尤为淡泊”,可补出重要缺字可谓多矣。

      而间有墓志与跋文意同文异之处,亦可互补互证。如墓志言“其所自奉养,虽至贵□□贵时不少改异”,此作“所自奉养始终如一”;“公学术皆本经济,耻迂阔不适于用”,此作“公学本于性情,经济弘阔”;“及为文章,词源浩渺”,此作“至其发于辞章”;“而法门简易,持心近厚,无如公者”,此作“而简易宽和,平夷质实”;“可谓暴□天地而无愧,质诸鬼神而不疑”,此作“固已建诸天地而无愧”;“事业如是”,此作“事业光明,恩礼赫奕”;“惟奕棋至老不倦,虽倥偬不废,几成癖矣”,此作“惟奕棋至老不倦”;“常所论著有《皛然集》藏于家”,此作“尝所论著有《皛然集》五十卷藏于家”;等等。

       以上重要资料或为《宋史》本传及安丙相关文献所不载,唯赖了翁此文得以保存,可与相关文献互补互证,足见珍贵。

夹江开国男何公友谅墓志铭【29】得之于提干何璟立夫

     见于鸣野山房影钞本卷一百零八及《鹤山文钞》卷二十九,文长不录。

     按,何友谅其人文献记载甚少,此篇为仅存之完整墓志,价值极大。友谅卒于绍定六年正月,葬于四月。文云“公之葬,其子来请铭。予方以祥部起家,未皇也。而请不置,义不得辞,乃叙而铭之”。据《宋史·理宗纪》:绍定五年八月“己未,魏了翁以宝章阁待制、潼川安抚使知泸州”,了翁于次年春赴任【30】,即友谅卒葬之时,是时未暇作墓志。后因其子“请不置”,方“叙而铭之”,则此篇之作当在绍定六年或更晚,距了翁去世之嘉熙元年仅三四年耳。

蓬池张令君焕道夫墓铭得之崇庆教张演必豫

夫皆挈楹,于仕于达。儒科变策,不与士遌。夫皆慕顾,以振以誉。胡独揭揭,职思其据。由我者吾,不我者天。伐石刊辞,龙吟之阡。

     蓬池,县名,宋为蓬州治(今四川南充市蓬安县)。张焕,字道夫,事迹不详,盖官终蓬池令者。《宋史·理宗纪》绍定五年七月:“丙戌,监楚州大军仓富起宗军变死难,诏赠宣教郎,官一子文林郎。张焕同时被创,害及其家,诏转官一资。”宋姚勉《雪坡舍人集》卷十二有《张道夫惠大小砚五走笔戏谢》诗,不知是否此人。挈楹,谄媚。《楚辞·卜居》:“将突梯滑稽,如脂如膏以挈楹乎。”遌,遇。《怀沙》:“重华不可遌兮,孰知余之从容?”韩愈《故幽州节度判官赠给事中清河张君墓志铭》:“呜呼彻也!世慕顾以行,子揭揭也。”《诗经·蟋蟀》:“无已大康,职思其居。”郑笺:“又当主思于所居之事,谓国中政令。”韩愈《唐故朝散大夫商州刺史除名徙封州董府君墓志铭》:“由我者吾,不我者天。”铭文几无一字无来历,与了翁“文求古雅”的特色是一致的。

跋李梦庚韶卿上梁纶漕使书得本于乃子泸州宰震发

 自安公再镇蜀,跋扈授首【31】,残虏夺气。李君先事有言,不可谓无见。然而民不死于虏而死于吏,有识者尚以是为便也,李君盍更为安公言之?又见《鹤山文钞》卷二十。


       李梦庚,兴化府仙游人,昂侄孙,庆元二年特奏名进士【32】。《宋史全文》卷三十五载:宝祐三年二月“乙亥,诏拨封桩库十八界会一十万、银二千两付李梦庚措置襄阳屯田”,知理宗时曾官湖北。而跋云“先事有言”,应在梁纶漕使任上,盖言蜀事。梁纶,事迹不详。《重校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六十九《许公奕神道碑》:嘉定十一年,“成都路漕臣梁纶以边遽关移”。《后村集》卷四十三《玉牒初草》:嘉定十一年七月壬申,“给事中任希夷缴奏成都路运判梁纶轻信浮言惊扰……诏纶夺两秩”,知其为成都府路漕使在嘉定十一年前后。“安公”即安丙,其再镇蜀在嘉定十二年五月,见《宋史》本传,是盖后话。文末“盍更为安公言之”应为追论,不能认为其时安丙尚在。则此跋之作,只能定为嘉定十二年五月以后。


乙未拟进闻喜宴赐进士吴叔告以下诗【33】得本于何璟提干

     三御昕朝策俊民,矧今亲政倍留神。每嗟污俗沾濡久,要仗诸贤洗濯新。勿把词华营利禄,须将位育入经纶。今朝燕衎无它嘱,二字忠清可立身。


      此诗见《咸淳临安志》卷十二《行在所录》石刻,端平二年赐吴叔告以下,在礼部贡院堂上,但不言作者为谁。赖有影抄本,始知为了翁所拟。其时了翁任礼部尚书兼直学士院。石刻“沾”作“熏”、“久”作“旧”、“洗”作“洒”、“营”作“媒”、“今朝”作“今辰”、“它嘱”作“多赠”,应为改定本,而此为初稿,体现出了翁一以贯之的“忠清”风范。


答邛州赵孝祥昊正奏书系戊子蜀省登科得之赵丈之子

顿首再拜孝祥状元(因)[姻]契兄执事:丙戌冬,拜书以授蜀卒,遂不复嗣记。今春始闻策名类省,良为公道称庆。未获寓一笺,忽表侄不妄来,袖出近书,承知新胜之余,尊候万福,滋用喜慰。诲谕缕缕,期一洗菑川之羞,家山幸甚。

顾今事势未易为言,其一去病相、绝私系,以大公至正之道听言用人,犹可祈天永命。顾目前气象薾然,必不能办此。古人制治之要,莫大于正家。今后妃之位久不正名,况其始进不以礼,此必有孟任之类牵制其间。进不以序,不惟伤寿命之本,亦必妨继嗣之道。此亦当言,亦恐宫中之事正宜于府中,又不能办此。古之有天下者,未有无储副之时。自东汉以后,方讳闻之。然如高宗取养宗子,亦止是二十三岁时。今忽及此,必曰妖言。本朝遇有边事或盗贼,必开督府或宣幕,使之专制一道,不从中覆。[今]至纤至悉之事无不(之)关白,此亦外事之至要者。然病相未去,或余孽方滋,言之亦无所付。元载后得一杨绾,贪侈者为之肃然。此亦目前急务,而谁能办此者?姑以所见仰承下问,惟高明财择而言之。或合而为阎惠夫,或不合而为刘去华,皆非人力所能较计也。已令不妄编出时事,作一小册,门下试取而观之,大略皆在其中矣。久旅困乏,无以见区区,京会五十千就浼。诸委勿外,不宣。又见《鹤山文钞》卷九。

此篇乃答赴殿试之同里姻亲赵氏的书信,作于宋理宗绍定二年春,时了翁在靖州贬所。书中就赵氏关于殿试策的咨询谈了五点意见,即罢免宰相、正后妃之名、养储、放权、惩贪。赵孝祥,名昊,事迹未详。题注云“戊子蜀省登科”,书云“策名类省”,可知孝祥乃绍定元年秋四川类省试合格者,将赴次年夏殿试。查绍定二年殿试状元为黄朴【34】,而绍定元年四川类省试类元为潘允恭【35】,此称孝祥为状元,盖美称也。“表侄不妄”,了翁兄子高斯得,字不妄,此时也赴殿试,途中过了翁于靖【36】。“病相”,指史弥远,时任右相,前一年夏得疾,见《宋史》本传。弥远擅权宁、理两朝达26年之久,矫诏废立,贿赂公行,民不聊生,了翁即以上疏忤其意而遭贬。后妃正名,当指理宗谢皇后事。后名道清,乃宁宗朝宰相谢深甫孙女。宝庆三年选入宫,先后封通义郡夫人、美人、贵妃,遂立为皇后。然理宗疏远谢氏,专宠与道清同时入宫之贾氏【37】。孟任为春秋鲁庄公爱姬,因政治需要,庄公被迫娶齐桓公侄女哀姜为夫人。书中引以为喻,“后妃之位久不正名”“始进不以礼”“必有孟任之类牵制其间”“进不以序”等语即指谢、贾之事。“妖言”云者,了翁认为养储之事太过突兀,不赞成在对策中提及。“元载”“杨绾”均为唐朝宰相,一贪渎,一清廉。“阎惠夫”即阎安中,因对策直言无隐感动宋高宗,取为榜眼【38】。刘去华,即刘蕡,唐代名士。《旧唐书·刘蕡传》载,蕡太和二年贤良对策直击时弊,言辞激烈,士林感动。虽考官叹服,以为汉之晁、董无以过之,而中官当道,终遭黜落。舆论大哗,有登科人自愧,请以所授官让蕡者。此书反映了魏了翁的政治见解,所言皆时弊之大者,敏感而易触忌讳。自身尚在谪籍,以此献即将对策大廷之人,显示了他耿介不阿的品格。


周礼折衷下(《司裘》至《夏采》)

见于鸣野山房影钞本卷一百零七及《鹤山文钞》卷末《周礼折衷》之四,文长不录。

《周礼折衷》乃魏了翁门人税与权于绍定六年夏至端平元年冬了翁第二次知泸州时所录,是关于《周礼·天官》的注疏摘要和评析,起《冢宰》总叙,终《夏采》【39】。与权嘉熙三年孟春《周礼折衷后序》云:“右《周礼折衷》上下篇,本名《江阳周礼记闻》,会失其上篇,先生犹子高斯道收录以见归,二篇始完。间举似泉使王应辰氏,贻书曰:郑诸说于是论定,宜以鹤山《周礼折衷》名之。”【40】是嘉熙三年首次名《周礼折衷》并刻之为两篇。最早著录此书单行本的是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41】。最早将其刻入《鹤山先生大全文集》的是成都府路提刑佚名者。据文集末该佚名跋及吴潜后序,时间在开庆元年,书的来源是制干何璟所藏残本,并实分为三卷【42】。单行本未见存世,其书主要随了翁文集流传。

《直斋书录解题》《宋史·艺文志》以下诸家著录皆为二卷,唯刊入文集者为三卷。然现存最早的宋开庆本文集已缺一卷,故将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两卷合为一卷;安国本直将一百零七卷缺之,吴凤本同;而《四库全书》本则分一百零六卷之半为一百零七卷,以足四卷之数,不知实已残缺。是现存诸本《周礼折衷》皆仅存三卷,止于《职币》。而此鸣野山房本置于卷一百零四、一百零五、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为上、中、下三卷,其中卷一百零七起《司裘》,而以《夏采》终;《鹤山文钞》附录为四卷,前三卷与诸本同,第四卷恰好接续《职币》,起《司裘》,终《夏采》,完整地覆盖了整个《天官》,岂非天外飞来之完璧?书须寓目,果非虚语。其对魏了翁学术文献研究的价值显然不可估量。

以上佚文的发现,对于魏了翁及相关人物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第一,有助于补充魏了翁生平事迹。

如赵孝祥,不见于其他文献有记载,无人知了翁有此同里姻亲者。查了翁岳母姓赵,《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九十有《哭赵广安昱文》,此赵昱即了翁岳母之弟;又有《家庙祭文》,其中有“伯母赵氏五娘子”,不知与孝祥有无关系。此答赵书提供了进一步考查的线索。如何友谅与了翁的交往,也唯赖此墓志一篇始为世人所知。如何友谅绍定五年至鹤山探望了翁,彭东焕《魏了翁年谱》未见记载。又如高斯得至靖州探望了翁始末,彭东焕《魏了翁年谱》只记载了其登第后由京城返至靖,不知其赴京殿试途中亦尝先至靖,唯答赵孝祥一书中记载了此次经历。以上这些行实皆仅见于佚文记录,可补史传和年谱之缺。

第二,有助于了解魏了翁思想学术。

如答赵书论时弊五事:其一去病相,虽了翁对史弥远历来反感,正因忤其意而遭贬,然除此书外任何公私文字皆无质言当罢免之者。其二正后妃之名,议论亦仅见于此。其三言养储,唯文集卷十九《被召除礼部尚书内引奏事》第三札隐约略露保寿继嗣及养储之意,但其辞委婉,兼时弥远已死,与此其方当道,势焰熏天之时不同。其四言放权,亦仅文集卷十九《被召除礼部尚书内引奏事》第二札略提及中覆事,乃一笔带过,不如此书之详。又如了翁与安丙私交甚密,《书安忠定行状后》于丙推崇备至,而既已言李好义,对丙因私怨杀平吴曦另一功臣杨巨源之事却只字不提,讳莫如深,有倚轻倚重之嫌。又如刘德秀乃庆元党禁中攻伪学之急先锋,韩侂胄之党,何友谅为其所赏识。了翁学朱熹者,而其《夹江开国男何公友谅墓志铭》言刘言何,略无忌讳,何耶?以上记载皆唯一仅存,对于全面客观评价魏了翁思想助益多矣。

第三,有助于补魏了翁文献之缺。

宋开庆本文集目录卷一百零八列诗文6篇而正文阙如,此《书安忠定行状后》《跋李梦庚韶卿上梁纶漕使书》《夹江开国男何公友谅墓志铭》等6篇诗文皆在其中,已补其缺。而《答邛州赵孝祥昊正奏书》更为宋本目录所不载,乃文集编纂之初所遗。尤其是宋以来各本所缺之《周礼折衷》第四卷,使此书复归完璧,可谓居功至伟。这些佚文为残缺的魏了翁文集增添了一抹亮色。

第四,有助于研究相关人物。

如赵孝祥、李梦庚其人,佚文皆提供了新的材料。安丙无行状传世,《书安忠定行状后》对了解其生平事迹、才干、学术文章、品德性情及制词文献裨益甚多。何友谅文献记载不多,《夹江开国男何公友谅墓志铭》是唯一完整记录其生平事迹的存世之文。这些佚文对于相关人物的研究无疑至关重要。

出则兼济天下,入则涵泳内心,耿介不阿,实事求是,忠清许国,以民为大,此乃了翁之风范,从其佚文也可见一斑。胡炳文的知行论及其对韩国儒学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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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朱熹著述历代序跋集成与研究”(项目批准号:22BZX055);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魏了翁文集整理与研究”(项目批准号:105.00);四川省社科规划重点项目“魏了翁文集整理研究”(项目批准号:SC22A019);四川大学创新火花项目“以传状碑志为中心的宋代女性资料整理与研究”(项目批准号:2018hhs—52)。

  1. 《了翁文集》今存4种,即宋开庆元年刻本、明嘉靖初锡山安国铜活字本、嘉靖三十年邛州吴凤重刻本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均有不同程度的残缺。

  2. 如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全宋文》仅辑得佚文3篇;北京大学古文献所编《全宋诗》辑得佚诗7首,还应剔除误辑之洪咨夔诗2首;近年吴洪泽编《宋代蜀文辑存校补》无新增。

  3. 这些佚文除《答邛州赵孝祥昊正奏书》外,均见于宋本目录卷一百零八而正文缺。总共7篇,其中《乙未唱第后谢恩诗》已见魏集卷七,系误辑重出。

  4. 从抄配《书安忠定行状后》“奕”字缺末笔来看,当为避咸丰皇帝“奕”之讳,陆心源时也。

  5.  佚名者《鹤山文集跋》所云“漕幕朱景行”,字伯仰,眉山人,淳祐进士。咸淳元年至四年官于桂林,同年序《类编朱氏集验医方》十五卷。咸淳四年十二月初三,“眉山朱景行……登舟于此(桂林)”。参曹学佺:《广西名胜志》卷一,明崇祯刻《大明一统名胜志》本;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卷七十。

  6.  以鸣野山房本为底本,有误者加圆括号,《鹤山文钞》文字所长者用方括号改正于后。据日本静嘉堂文库所收陆心源皕宋楼藏安国重刊《鹤山先生大全文集》之抄配(以下简称“静嘉堂本”)校改者则出校说明。

  7. 序:静嘉堂本作“书”。

  8. 原文见《丞相李公奏议后序》,朱熹撰,郭齐、尹波编注:《朱熹文集编年评注》卷七十六,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第9册,第3690页。上句“预”字原空缺,据原文补。

  9.  始亦疑其不必尽然:原作“使亦然不必尽疑其”,据静嘉堂本改。

  10. 服公:原作“公服”,据静嘉堂本乙。

  11.  “于性情”及下句“经济弘阔”,原作“经济”“始阔于性情”,据静嘉堂本改。

  12. 人:原作“之”,据静嘉堂本改。

  13. 性:原作“惟”,据静嘉堂本改。

  14. 备:原作“仅”,据静嘉堂本改。

  15. 给:原作“合”,据静嘉堂本改。

  16. 观过:原作“亲逼”,据静嘉堂本改。

  17. 兹:原作“慈”,据静嘉堂本、《鹤林集》卷十《同知枢密安丙赐谥忠定制》改。

  18.  其沈毅足以御侮折冲:原作“其毅足沈以御侮折衷”,据静嘉堂本、《鹤林集》卷十《同知枢密安丙赐谥忠定制》改。

  19. 义:原作“意”,据静嘉堂本改。

  20. 按此事史所不载。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九云:“武兴之乱,时人记录者有新旧《安西楼记》。”注云“安观文自撰”,则知王所仆乃安丙撰《安西楼记》碑。中华书局本,2000,第653页。

  21. 示:原缺,据静嘉堂本补。司马迁《史记》卷五十三《萧相国世家》:高帝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中华书局本,1982,第2015页。

  22. 也:原缺,据静嘉堂本补。

  23. 则:原作“因”,据静嘉堂本改。

  24. 《宋史》本传载:丙知潭州,“政尚严酷,转运判官章徕劾丙,不报。御史李安行并徕劾之,徕罢,丙授崇信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万寿观使,遣门舍人闻人玙锡命,赐旗节金印、衣带鞍马。”中华书局本,1985,第35册,第12188页。辛丑制书盖指此除,安行弹劾之次日也。

  25. 班固《汉书》卷七十六《王尊传》:“尊以京师废乱,群盗并兴,选贤征用,起家为卿。贼乱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废黜。一尊之身,三期之间,乍贤乍佞,岂不甚哉。”中华书局本,1962,第3235页。

  26. 攻:原作“功”,据静嘉堂本改。

  27. 未:原缺,据静嘉堂本补。

  28. 《华蓥家族安丙墓地》,文物出版社,2008,第80页。

  29.  男:原缺,据静嘉堂本补。

  30.  彭东焕:《魏了翁年谱》,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第363页。

  31.  扈:原作“卒”,据静嘉堂本改。

  32.  见弘治《八闽通志》卷五十四《选举·科第·兴化府》,弘治刻本,第2页;嘉靖《仙游县志》卷四《人物类》,清抄本,第16页;乾隆《福建通志》卷三十五《选举·宋科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29册,第3页。

  33. 宴:原作“晏”,据宋本目录改。

  34. 《宋史·理宗纪》绍定二年五月辛巳,中华书局,1985,第791页。 

  35. 见龚延明、祖慧编:《宋登科记考》,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第1465页。参游君彦《南宋四川类省试类元考论》,《宋史研究论丛》第21辑,科学出版社,2017。

  36.  魏了翁《兄子高斯得赴廷对》:“欢传有客闯然来,揽衣视之吾兄子。云从诸侯贡,往备天子使。来时吾父为我言,女之靖州问安否。”不妄殿试中进士后,归途再过靖州,了翁有《送程叔运高不妄西归》云:“绍定二年夏,临轩策群俊。似闻甲乙选,参错吐忠荩。其间亲与友,斯徳及叔运。俱负康时略,耻为谐俗韵。后先来过我,双璧堕清峻。从容扣所言,何以承大问?听之不尽篇,胠口复缩颈。予方以是黜,子乃以是奋。”《重校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五,《四部丛刊》景宋本,第5、7页。同书卷五十八又有《高不妄字说》,卷七十五有斯得岳父《蹇君章墓志铭》,皆此行靖州所作。

  37.  见《宋史·理宗纪》宝庆三年四月戊戌、八月庚戌、绍定二年六月丁巳、三年九月辛丑,第789、790、792、793页。《宋史全文》卷三十一:(绍定三年十一月)“戊申,诏贵妃谢氏立为皇后,令有司择日降制。初,上意向贾氏,杨太后以谢美人端厚有福,遂立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31 册,第58页。贾氏乃权臣贾似道之姊,先后封文安郡夫人、才人、贵妃。见《宋史·理宗纪》绍定四年七月己丑、八月辛未、五年十二月丙子,第794、797页。

  38.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七十六绍兴二十七年三月丙戌:“时上临御久,主器未定,大臣无敢启其端者。安中对策独以储贰为请,上感其言,擢安中第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27册,第483页。乾隆《夔州府志》卷六:“阎苍舒(当作安中),字惠夫,绍兴中王十朋榜进士第二名,御批答策云:直言无隐。”乾隆十一年刻本,第17页。

  39. 税与权嘉熙戊戌季秋《〈周礼折衷〉跋》残文云:“自古圣王继天立极,开国承家,至《夏采》而死生之义备矣,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周矣。虽先生以命召而仅彻此篇,然三百六十官之纲举矣。”见鸣野山房影抄本卷一百零七。

  40. 税与权:《〈周礼折衷〉后序》,鸣野山房影抄本卷一百零四、一百零七。

  41. 《直斋书录解题》卷二:“《鹤山周礼折衷》二卷,枢密临邛魏了翁华父之门人税与权所录,条列经文,附以传注,鹤山或时有所发明。止于《天官》,余皆未及也。”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第46页。

  42.  见《四部丛刊》本《重校鹤山先生大全文集》书末。又卷一百零四第1页《周礼折衷》篇首云:“今鹤山先生《折衷》两篇,标题仿之,惟自宫正又中分者,非敢轻有因革,盖以贾氏所发明昉为义例。”



编辑:  曾晓芬

初审:  卢庆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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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安忠定行状后 序:静嘉堂本作“书”。得之提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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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魏了翁佚文发覆发布于2023-10-30 17: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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